建剛評論:一點餘波

建剛評論:一點餘波

 

2021105日,我的文章《膝蓋是個好東西》發佈之後,如我所料,我失去了幾位不熟悉的朋友,同時看到很多好評,在數種社交自媒體上都收到回應,至今沒有一位來反駁我。這也是我預料到的,黑白是非如此分明,誰願意跟著事主跳糞坑呢?

 

■回應章詒和老師

有點意外的是我收到幾位朋友轉來的圖片,是章詒和老師寫的兩句話,原文如下:

“政法系統某位負責人倒台,近日在網上看到有人曬出律師等人寫給他的信函。不管信的內容如何,我只想提醒國人,胡風集團不就是因為三批私人信件被毛澤東加上按語,公之於眾而成為十惡不赦罪犯么?”



朋友們都認為這是章老師對“揭穿畫皮者”的批評,其中就包括對我的批評,想聽聽我如何回復。章老師作為文革的經歷者、受害者,作為章伯鈞先生的女兒,她的擔憂我能明白,但這種對民間言論的擔憂卻大可不必,這完全是吠其非樹(实在找不到更合适的词了)

 

■公域與私域

先假定傅提督的權力是合法的公權力,你懂的。

徐昕給傅提督的輸誠信是在公域,不是私域。傅如果不是坐在司法部長椅子上,他憑什麼約見大學教授徐昕呢?他憑什麼把人叫過來給一頓教導呢?他憑什麼能讓徐昕匯報工作呢?他憑什麼和徐昕溝通職務問題呢?他憑的就是公權力。公權力應該公開行使,應該受到公眾甚至媒體的監督。生在厲害國,章老師可能對此不怎麼敏感,我只舉一個例子,在台灣,任何一個政府官員的日常行程都要隨時接受查詢,要主動備案,任何一個議員都可以要求政府官員交代一定時間內,甚至某一天內的行程和工作內容。我們時空對比一下,一個司法部長難道不應該如此?他坐在政府大樓,行使公權力,這難道就不應該受到監督?

再看看徐昕心中提到的“匯報工作”,再有就是有關進入某某機構,這全部都是有關公權力,公權力是在公域,天下人有眼睛、有嘴巴的人都可以對此評論。對於章伯鈞先生的女兒,有關言論自由的話題就不需要多解釋了。

再有一點,即便這是一封私人信件,一旦已經走入公域,廣為人知,這就不再是書齋里個人的私密,看到的人當然可以發表評論。事實上這封信在兩年前早就有人知道,看過,章老師如何能確定這封信不是徐昕或者傅提督自己發出來的呢?傅提督的流毒們拿著這封信去看守所見王某璋律師,要求王某璋向徐昕看齊,要向傅提督輸誠,照貓畫虎也寫這樣一封信,只是鐵骨錚錚王某璋沒有同意罷了。所以用“私人信件”他人不便妄議來批評批評者,這毫無道理。



日光下的徐昕在大學裡講課,腰桿筆直地講法治民主,賣“暢銷書”,教書育人;月光下的徐昕夜不能寐,踡身書案給傅提督寫輸誠信,這種信被當做標桿樣本,去看守所裡要求其他人照貓畫虎向權力輸誠,違心低頭認罪,這也是一種教書育人吧!只是日光下的徐昕和月光下的徐昕,哪一個才是徐昕的真面目呢?讀者自有衡量。

徐昕匯報工作的信已經成了公權力機構使用的工具,這還不能評論嗎?

 

■第一個吠其非樹

公域、私域還在其次,章老師擔憂的核心問題是“信件上的按語導致胡風冤案”,整個邏輯推理過程是:①私人信件被公開;②從而眾人批評;③繼而導致重大冤案。我要說的是這種邏輯毫無道理,這種憂慮和批評是找錯了病因,一片好心,但是又吠其非樹。

胡風冤案的根本原因是三權合一甚至萬權合一,是湖南臘肉自己說的“和尚打傘,無法無天”,而不是信箋上加了什麼按語。

舉例來說,美國川普總統於2019910日解僱了國安顧問博爾頓(John Bolton),博爾頓惱羞成怒,回家立即撰寫新書《事發之室:白宮回憶錄》(The Room Where It Happened : A White House Memoir),並在書中嚴厲批評了川普的對外政策。川普多次表達了對博爾特要出書罵他的厭惡和反對,但博爾頓完全不為所動。阻攔不成,川普政府開始求助於法院,於2020616日,以博爾頓違反在白宮任職期間簽署的保密協議為由正式起訴博爾頓。但很讓川普絕望的是,在當年620日,美國聯邦法官裁定此書可以發行,於是在川普的眼睜睜注視之下,三天後這本書公開發行。川普只能為自己叫屈,遺憾,“博爾頓說的不是真的,他是為了多賣書……”

同樣的故事還發生在川普自己家裡,川普的一個姪女瑪莉川普寫了一本《永不滿足》(Too Much and Never Enough)的書,自揭家醜,把川普的爹媽和川普的糗事寫了幾百頁。川普怒不可遏,再次求助法院,但法院還是准許出版。書籍出版以後,川普無計可施,只能再次故伎重演,在媒體面前說:“我和這個姪女不熟,很少見面,她寫的不是真的……”

請章詒和老師想想,當時的川普可以說是世界上權力最大的人,他不斷地批評那些批評他的人,為什麼就沒能引發一個美國版的“胡風案”呢?看來“胡風案”的爆發原因絕不在於一個人或十萬人的評論,不在於萬眾討伐,而是在於其他原因。

美國之所以不能爆發“胡風案”,是因為美國三權分立的體制,總統權力雖大,但是他的權力有一定的界限,越過界限的事情,他完全無能為力。一個大總統只能求助法院,司法獨立下的法院只看法律和事實,完全不考慮總統的臉面,在這種體制下,總統抱怨、按語、批評又能如何?這就是博爾頓和川姪女可以不僅不怕川普的批評和阻攔,還故意要頂風罵川,而又毫髮無傷的原因。他們倆都靠賣書都掙了大錢。

再說說厲害國的例子。

章詒和老師名聞天下的令尊大人章伯鈞先生是至今未能翻案的五大右派之一,當年令尊與羅隆基先生被定性為“章羅同盟”,臘肉一句話就將二位先生打翻在地,這一重大冤案,究其原因沒有“私信信件”的引發;全國55萬多人被打成右派,大概也沒有幾個人是因為私人信件引發冤案。還有反面的例子,臘肉一句話就可以把大寨農夫陳永貴叫到北京成為副總理,一句話就可以把連初中學歷都沒有的謝靜怡送到北大、清華做黨委副書記、北京市委書記。這些人的浮沉榮辱都不是信件引發的,都在章詒和老師的邏輯之外。

真正的原因是什麼呢?一位集萬權於一身的暴君“爵賞由心,刑戮在口,所愛光五宗,所惡滅三族”,它的一句話就可以決定對百萬人的生殺予奪,權力沒有限制,這才是根本原因。權力是幕後一切榮辱的推動者,權力推動了萬眾討伐或者萬眾歡呼,又是權力推動了百萬千萬人的冤獄與悲劇。那些浮在表面上喊好或者喊打的人,只不過是極權暴風下的隨風俯仰的韭菜罷了。“胡風案”由信件引發,這只不過是最膚淺一個表徵,真正的原因還要從章羅二位先生終生致力的“是否民主”當中去找原因。假定如果當年臘肉能置身三權分立的體制之中,不要說他一個“按語”,他就是一百個按語也不能耐胡風何!川普就是明證。章老師的邏輯完全顛倒了因果。

 

■第二個吠其非樹

有一點讓我非常震驚,章詒和老師金口玉言提醒世人要警惕“胡風案”一樣的人權悲劇,但她所警惕的不是公權力,而是民間的言論自由。言論自由在冤案中起到什麼作用呢?是能引發冤案還是能最大限度地遏制冤案發生呢?章老師顯然認為民間的言論、批評會引發冤案。這是章老師第二個吠其非樹。

這是章詒和老師的話嗎?這可是章伯鈞先生的女兒哦!

自由,言論自由,為什麼可以促進、保障人權,如果讓我對章伯鈞的女兒章詒和來解說,這是折殺我,這無異是對章老師的辱沒。但我看章老師的文字,我們重新學習自由尤其是言論自由的重要性,還是很必要的。

抄幾句名人名言:某某說言論自由是一切自由之母,沒有言論自由就沒有其他自由。某某說如果言論自由被剝奪,我們就會像是沉默的羔羊,被領向屠宰場。某某說言論自由是一切權利之母。某某說表達自由,人權之基,人性之本,真理之母。封殺言論自由,踐踏人權,窒息人性,壓抑真理。某某說寧可讓一個人或報紙在報導偶而失實時不受懲罰,也不能使全體公民因擔心受懲罰而不敢批評一個無能和腐敗的政府。某某說言論自由就是保障說話的權利,包括說錯話的權利,你可以說錯話而不受法律追究。某某說言論自由權的要義在於確認發表任何言論都是合法的,它成功地在政府和言論之間進行了隔離,因為所有言論都是合法的,政府對於言論再也沒有權力去進行合法性的評判。至於言論正確與否,留給社會輿論來論斷。某某說壓迫討論及批評的人,是壓迫言論自由,壓迫言論自由,是亡清的罪惡,是中山先生所反對的。壓迫言論自由的人,是違背中山先生的教訓的。……這種言論太多了,在21世紀,言論自由有多重要,這在文明國家是一個五年級孩子都知道的道理,我兒子讀五年級,他真的知道。

賢達讀者,上述名言如果你搜不到出處,直接認為是我說的好了。

章老師在批評徐昕的批判者,這其中包括我。那麼來看看,我批判了徐昕什麼呢?①我批判徐昕在權貴面前人格卑賤虛偽,外頌民主,內跪權貴,文字是他寫的,批評我是寫的,我的批評是否中肯,請去看徐昕的輸誠信,事實具在啊!(我說過這種批評包括對我自己)②我批判徐昕雙重人格,精於演戲,一方面吹噓自己無罪辯護,一方面迴避讓真正中共敵視的人權案件;③我批判徐昕對權力下跪,背叛律師職業;④我批判徐昕曲學阿世,明處標榜公平正義,暗處靠攏專制獨裁。這些著力點的反面都是專制權力;①是專制高高在上,壓制人權,讓一個教授失了骨頭變成一灘爛泥;②是專制在迫害律師,讓律師執業充滿風險從而選擇接案;③是專制在限制、剝奪律師的辯護權利,讓我們戴上了腳鐐手銬;④是專制權力讓法學教授拋棄理想學養和人格尊嚴,歸順獨裁專制。我批判徐昕與權貴苟合,每一鞭子都打在徐昕和專制身上。如果中國能有了對公權力的監督、制衡,不要說牽連幾萬人這樣的“胡風案”不會發生,就是連聶樹斌、呼格、陳滿等等這樣個人的冤案也會降低到最大限度。

或許還會有人說:“我只看到了你鞭笞徐昕,沒有看到你鞭笞專制。”我要說那是你與我失之交臂,在厲害國我已經被社死,你如果能翻墻,我的文字一索即得。

“千萬不要再發生胡風這樣的冤案啊!”章詒和老師看到了風險,善意驅使她要發出善良的警告和提醒,章老師拿出了手機,章老師開始一個字一個字地輸入,“要——警——惕,要——警——惕,要,要,要警惕——言論自由!”OMG! 我的朋友朱孝頂律師在章老師後面喊好,孝頂啊,你沒覺得章老師的提醒搞錯了對象嗎?

 

■沒有是非就沒有朋友

沒有是非就沒有朋友,這是我一貫的觀點。

我看到有一位我完全不認識的朋友自己發言,不提姓名,也不對我說,只是感慨中國人“窩裡鬥”云云。我知道這是說我。我對此做一點回應。我和今天已經把話說明白了的徐昕不在一個窩裡,他跪地踡縮的那個窩根本就容不下我。作為一個有獨立人格尊嚴的人,我住在民主法治的廳堂裡,我和追求民主法治、捍衛人權、捍衛人格尊嚴的朋友們一起住在這個廳堂裡,我和不放棄理想,不放棄人格尊嚴的受難者在一起。徐昕和我們不是一路人。我之所以鞭笞徐昕,除了對蠕蟲人格的鄙夷外,更重要的是我要說清楚這個界限,超越“默而求生”底線,向權力搖尾乞憐的人,他們不是在捍衛人權,他們不是在追求公平正義,他們是專制獨裁的幫兇,他們是罪惡的附庸。說我和徐昕在一個窩裡這是對我的侮辱,這也是對徐昕的自作多情。徐昕跪地仰面看的是權貴,靠攏的是組織,他和你在一個窩裡嗎?

當然,如果徐昕幡然悔悟,向民主法治人權靠攏,還會有人接納他。

 

■給章老師的話

我讀過章老師一些文字,看過零星的視頻,章老師講的一個小故事尤為讓我動容,記憶深刻,摘錄如下:

晚飯後不久,羅隆基來了──這是一個初春,父親還穿著藍色薄絲棉襖,而他已換上了淺駝色西裝。精心梳理的頭髮,整齊地披向腦後。神情含蓄的羅隆基,讓父親猜猜他帶來一條什麼樣的消息。父親說:“統戰部對我們有什麼新的處理?”他搖搖頭,說:“比這個重要。”“是不是周恩來找你談話?要你做些事。”他又搖頭,說:“比這個重要。”父親不猜了,帶著一種譏諷口氣,說:“當今的民主黨派,再沒有比中共的召見更重要的事了。”羅隆基說:“伯鈞,我倆上了大英百科全書啦!”父親霍地從沙發上站起來,走來踱去,情緒很不平靜。他叫我回到自己的房間去,早點睡覺。當晚,他倆談得很久。第二天,父親精神很好,……他說:“前兩年,爸爸還期待著摘帽子,現在戴不戴、摘不摘均無所謂。只是連累了你們。小愚,我向你鄭重宣佈──反右時的爸爸並沒有錯。兩院制一定會在中國實現。”

看了這小故事後,我內心久久不能平復,我覺得作為章伯鈞先生去世十年後才出生的我,是明白他們二位當時的心境的。他們之所以不顧自身當時的榮辱,反而把自己的名字上了大英百科全書看的更重要,是因為作為當時的知識分子,他們雖然在49前上了賊船,但是他們還沒有跪地輸誠,沒有背棄理想,他們還有是非,還看重自己身後的名節。重名節或者說愛惜羽毛,這是讀書人的特質,有身後名節在內心的束縛,這樣的讀書人不至於淪落成沒廉恥、沒骨頭、沒是非、沒底線的奴才,京城之“四大不要臉”不就是如此嗎?

章詒和老師雖然講了當年很多讓人動容的故事,但聽章老師一句話,我覺得章老師於章羅二先生所追求的民主法治人權理念並沒有深入的體認。活到老學到老,這或許可以成為章老師閱讀的一個方向。

 

陳建剛於美國華盛頓DC

2021106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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